月退

（一）

第二章

时间如流水般潺潺流过村后的苍梧山，转眼他们已经在这个小村子里度过了第七个年头。当年还不及饭桌高的周泽楷如今已经褪去稚气，颇有些翩翩少年的模样，但江波涛却与那年带着个拖油瓶来到繁村时没什么不同。他与他捡回来的这个儿子，与其说是父子，此时看来倒更像是兄弟。

真要说来，改变容貌、幻化出老态对已度过无数个春秋的大椿而言并非难事。但凡人的寿数之于他太过短暂，应在何时长出第一根白发，何时在脸上画出皱纹，何时行走不可如青年般稳健，他都没有答案。

从前他独自游荡于人间，行动举止皆随心所欲，从未注意也从未在意过那些与他相遇的凡人对他有何种看法，故而这千百年来他对人世间的所知所感也只是寥寥，但如今却是不同。

他不在意的，有人会牢牢记在心里。

那是两年之前，村头当年收留他们的那户人家的顶梁柱上山时不幸跌落悬崖，只留下孤儿寡母。那家大儿子比周泽楷年长一些，原先也随着江波涛读过书，后来到镇上的铁匠铺子里当了学徒，前些日子刚订了亲。若是靠着众人的帮衬，这一家人的日子也是能继续过得下去的。

谁想到出殡那天，死者的弟弟却是闹上了门来，拿着张不知何时签的地契要那家人腾房让地。那人的架势太过难堪，江波涛看不过眼，便将地契上的不明之处一一指出。再加上这当木匠的弟弟平日在村子里就颇有些恶名，自然没什么人站在他那边，最后也未能如愿。

只是那人临走前骂骂咧咧地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连带着他也一起骂了进去。他是不当一回事的，但却入了旁人的耳。于是那天晚饭之后周泽楷便不见了踪影，到他已经起身准备出门寻人时才回来，身上的衣服破了几处，神情也有些异样。他没多问，只是嘱咐那孩子早早洗漱歇息。

第二天一早便听说木匠家进了贼，别的东西——甚至那张已经没什么用处的地契都没丢，只丢了一只装着刻刀的箱子。若是丢了钱财可能心疼一阵也就过去了，但那一箱子刻刀是木匠吃饭的家伙，这可是大事。木匠媳妇指天画地的发誓前一天夜里他们什么响动都没有听见，于是渐渐有人传言这不是进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怕是闹鬼了吧？”

繁村一年到头也没几件新鲜事，闹鬼这事儿很快便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用提来江家接孩子下学的婶婆姨娘，拉着江波涛来来回回的谈论了快一个时辰。

那会儿周泽楷就坐在他身旁温习着白天的功课，只是书大概是没看进去的，毕竟等人都散了，一本《论语》也还停在“学而时习之”上。

江波涛还没开口，那孩子就自觉放下书站到书房角落里去了。这是平日里犯了错的孩童罚站的位置，但周泽楷一向听话懂事，算起来倒是他第一次站到那个角落。江波涛心里只觉得好笑，但还是要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

 “知道错了吗？”

周泽楷轻轻地“嗯”了一声，但没敢看他，而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错在哪了？”

这回那孩子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一副认打认罚但就是不开口的样子。江波涛叹了口气，转身去柴房里找出了那只被周泽楷藏在角落里的箱子。

他回来的时候周泽楷还站在书房的角落里，见他连箱子都找了出来，急得眼眶都有些发红。似乎是想辩解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小心翼翼地拉住了江波涛的衣角。江波涛没再说话，只是把衣角从那孩子的手里扯了出来，便抱起箱子朝外走去。

他还没迈出书房的门，身后就传来了周泽楷沉沉的、还带着点鼻音的话语。

“我自己去。”

“去做什么？”他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周泽楷。身后传来了一点迟疑的脚步声，片刻之后他的衣角又被攥在了那孩子的手里。

“还箱子……还有，道歉。”

最后两个字周泽楷大概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了出来，连带着贴在他身侧的指尖都有些颤抖。江波涛把手里的箱子随手放在了地上，然后才慢慢地转过了身。

他刚捡到周泽楷的时候，那孩子才到他的腰际。一个踉跄跌进他的怀里时，若不是他及时地弯下了身子，可能都没法接住他。这些年来，周泽楷在他的眼里似乎一直是那样小小的、裹在湿透的衣裳下略微发着抖的样子。可现在，他却只需要稍微一低头，就能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眸了。

他心里一动，随即又平静了下来，对着周泽楷道：“奇了，你替我出气，反倒要你去道歉？我可不记得曾这样教过你？”

周泽楷愣了愣，拉着他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一点：“……你也别去。”

“我为何要去道歉？”江波涛笑着指了指地上的箱子道，“我只是想把这东西还回去，总不能放在这儿脏了屋子。”

周泽楷这才终于有了些笑容，只是眼角还带着点先前着急慌乱时的湿意，和平时在他人面前那副面无表情、处变不惊的样子对比起来，颇有些滑稽。

他心里自然是不可能生那孩子的气的，但还是忍不住想逗逗他，于是又敛了笑容道：“谁说你能不罚站了？大半夜溜出去翻别人家墙，还不跟长辈说一声，难道还有理了？”

于是周泽楷又乖乖地站了回去，这回倒没再低着头不说话，而是直直的、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他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走上前揉了揉周泽楷的头发，“快去洗漱，我回来时要是还没睡着，明天可真罚你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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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更一章太难了，我申请周更一段（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