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春秋（一）
不知春秋
第一章
住在繁村的村民没有不知道江先生的，你若是在繁村问上一句，“江先生是谁？”定会被当做外乡人。
江先生住在村后靠山的小院里，四间瓦房，江先生自己住一间，朝阳的那间做了书房，最小的是厨房，最大的那间是江先生平时给村里的孩子上课的地方。江先生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椿树，是他搬到繁村时亲手种下的。虽然才刚过了不过三五年的时间，那棵椿树却已然是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看着竟像棵有些年份的老树。
“到底是江先生家，连棵树都长得比别人家的精神。”
“可不是，江先生自是和咱们这些粗人不同的。别的不说，就那长相和学识，看着倒像那画上的仙人一般。”
“你们不知道啊，前些日子我那在县城的表姐来，跟我说县城里的先生可都没江先生好，想让他家小子到江先生这。但江先生说不是咱们本村的不便收，最后还是给拒了。”
“得了吧，你那表姐哪是想让孩子来读书，分明是想把自己女儿塞到人家那去。就看你表姐那个样，可不得拒了嘛。”
“要我说，就江先生这个条件，要不是带着那么个……什么样的姑娘不能娶，哪轮到你表姐家这样的。”
“这么个拖油瓶，唉……江先生到底是太心善了一些……”
江先生如今看着也不过弱冠年纪，但几年前他来繁村时却不是自己一个人，还带着个五六岁的孩子。虽然对外是说妻子前些日子生病去世了所以才带着儿子搬了家到繁村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孩子分明不是江先生的亲子。
村里人闲话时都说过这父子二人，因着江先生的好人缘，很少会有人扯那些不干不净的话。猜来猜去也不过是友人或是亲戚家无父无母的孩子，江先生心善便养了下来。但从没有人信过江先生说的是自家亲儿子的话，毕竟这父子两人，从长相到性格，真要算起来竟是没有一处相像的地方。
江先生长了张温温润润的书生脸，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从不端着读书人的架子。给村里的孩子们上课不说，还能给人看病，逢年过节里帮别人家写的春联比镇上卖的好看上不知多少。同村的人家若有了什么事也总是尽心尽力的帮忙，让人看着就想和他亲近。
但江先生家的那个孩子，长得自然也是好看的，虽然如今不过才八九岁，也不难看出他大了之后会是怎样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可这好相貌却和江先生的一点边都沾不上，江先生生得温润，他偏就透着股凛冽。江先生善与人交游，他就能老半天都不说一句话。若是有人问了也会回答，但总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除非有江先生在，没人能懂他的意思，不过那一两个字的话也多是对江先生说的就是了。
江波涛收拾了被顽童们弄乱的书本纸张，又擦了桌子上翻倒的墨汁印子。他刚一转身，就看到那孩子拖着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笤帚，正一丝不苟地扫着地上的灰尘废纸。
那孩子名叫周泽楷，正是村里人说的江先生带着的那个“拖油瓶”。只是这话从来没人敢在江波涛面前讲，一向好脾气的江先生唯一一次跟人动气就是因为来说亲的媒婆多嘴说了周泽楷几句，结果连茶都还没上就被直接请了出去。从此再没人敢当面拿这说事，来江家的媒婆也比之前少了不少。
“不是让你玩去吗？怎么还在这里？”江波涛一边擦着一块已经有些渗进木板里的墨迹一边问道。周泽楷站在他身旁看着他，手里依旧握着笤帚的长柄，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了句：“想……陪着先生。”
江波涛失笑，只能匆匆地又抹了一遍桌子，然后帮那孩子把笤帚放回厨房，接着便锁了院门带了人到村后的苍梧山上去。“今天想玩什么？”他随手采了个两个野果掏出帕子擦了擦，然后塞了一个到周泽楷嘴里，自己则留了另一个。“甜着呢。想去看看上次那兔子洞不？还是你种的那棵人参？往高处走一点可能会碰到野猪，记得跟紧点……”
周泽楷的脸颊被他刚刚塞进去的那个野果撑得鼓鼓的，那双黝黑的眼睛恳求又兴奋地盯着他，看起来稚气得可爱。不过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他捡回来的这个儿子还有点孩童的样子。
“那就都去。”他笑着揉了把周泽楷的头发。
周泽楷的确不是江波涛的亲儿子，周泽楷的父母与他也不是什么故交亲朋。真要说起来，江波涛其实就是在这座山上捡到他的。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草木皆有灵，年岁大一点的基本都能凝出些精魄来，日子久了，也不是没有成妖成仙的。而那一岁足有三万两千年的大椿，自然也修出元灵成了人形。一晃数万年过去，天地间竟没有能比他更长寿的生灵。
但或许也是因为寿数太长，经历过的太多的缘故，虽然天帝下了几次诏，派了许多人，但那大椿却始终不愿到天上去位列仙班，反而更乐意在人间，就这么非仙非妖过着。几次过后天帝也没再计较，毕竟每任天帝也就七万二千年的任期，退位了还不能传给自己的子嗣。而这七万二千年对大椿而言不过是两三岁，自己何苦去寻这个不自在。
于是大椿就这么在人间过着，有时寻个深山化成树形睡上个数十年，又有时候会凝成人形去四处游历，如果见哪个地方十分喜欢也会留下来定居，只是这定居的时间对他而言大约只能算暂住。
但也有许多不便之处。因着常年容貌不变的关系，他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这次搬到繁村来，正是因为在原来的村里住得有些久了，容貌却一直未见改变，村里便隐隐有人传言他不是凡人。后来甚至常有邻村的人特意寻了来，就为了看看他是否如传言那样不老。
又一次不得不装作外出以躲过访客后，江波涛收拾了行李以远游访友为由离开了原先的村子。他一路朝南走，若是路过城镇就扮作游历的书生，逛逛市集赏赏古迹；若是穿经荒野他便不拘着模样，时常同那些山林里的鸟雀走兽闲聊嬉闹。日子就这么慢慢悠悠自自在在的过着，直到他在苍梧山上捡到周泽楷。
那日清晨他沿着一条小道上了苍梧山，朝阳初升，照在草木枝叶缀着的露水上，显得愈发的晶莹剔透起来。他沿路采了些草药，预备着到下个城镇卖了换点盘缠。但快到正午时天却突然暗了，云越聚越多，隐隐还传来了些雷声，接着就下起了雨。
江波涛没急着躲雨，而是沿着小道继续往前走去。那雨却越下越大，闪电和惊雷也是接连不断，让人难以前行。他在这时候，突然发现远处的山路上似乎有个人影。他顶着大雨走了过去，发现那竟是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儿。四周完全不见其他人影，这孩子就像是被那电闪雷鸣送到这山里来一样。
男孩儿穿了身月白色的衣袍，料子和身上挂的配饰看着都不是凡品，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雨下得那样大，这孩子却不懂得躲，只是苍白着一张脸站在路中央，江波涛走过来时竟一个踉跄摔进了他的怀里。
江波涛吓了一跳，裹在湿透的衣料下的身子烫得吓人，还有些发抖。他连忙念动咒语屏退雨滴，又弄干了那孩子已经可以挤出水的衣服，然后抱着人朝着山下跑去。
繁村正好在这苍梧山脚下，江波涛抱着捡来的这个孩子敲开了山下第一家农户的门。这家人原本就心善，看到湿漉漉的江波涛和他怀里已经昏睡不醒的孩子二话不说就开了门，腾了房间和空床让他们休息，还煮了热热的姜汤，又张罗着要去隔壁村请大夫来给孩子看病。
江波涛连忙道了谢，但没让去请大夫，而是借了厨房自己熬了些药给男孩儿喂了下去。不多时那孩子便退了热，很快也醒了过来。他松了口气，但接着又发起了愁。
原来那孩子除了自己叫周泽楷外什么也不记得，不管他问的是家里的亲人还是怎么到了苍梧山上，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句，“不知道”。他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来，只能嘱咐周泽楷继续歇着，自己则打起精神来到外面去应付那些听了消息赶来的村民们。
繁村四面环山，离最近的县城也有挺远的一段距离。整个村子里就那么些人口，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件新鲜事。再加上今天大雨下不了地，村里人都闲在家里，这会儿听说了村头老李家来了个抱着孩子的年轻人，又听说那年轻人长相俊秀还通晓医理，自然一下子全都聚了过来。所以江波涛刚推开门从周泽楷休息的屋子里走出来，就被乌泱泱的人头吓了一跳。即使他平日里算得上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也架不住一屋子人你问一句：“哪的人啊？多大年纪了？怎么到繁村来啦？家中有几口人可曾娶亲？”我问一句：“屋里那是你儿子还是侄子？现在可还发热？要请大夫不？不请大夫得吃什么药才能好？”他又问一句：“可读过书？会写字？能看病吗？我家奶牛不产奶得吃什么才好？”
迷迷糊糊地答了一会儿，江波涛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个早逝的妻子和体弱的儿子，而闻讯赶来的村长已经在和村里的长辈们商量着把村后的那个院子打扫出来给他们居住，下个月开始村里的孩子们就会到那儿去跟着他念书，不必再走上老远的路到邻村去。他稍稍考虑了一下，觉得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不好，便一一都答应了下来。
叽叽喳喳闹闹哄哄了许久，快到晚饭时间来凑热闹的村民们才散了开去。江波涛连忙回屋去看了看周泽楷，发现那孩子缩在被子里睡得正熟，身上也没有再发热，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因着周泽楷还在病中，而村长说的那间屋子也没收拾好的关系，那天晚上他们仍歇在村头的这户人家里。半夜里他隐隐感觉旁边有些响动，白日里忙乱了一场，这会儿他颇有些困倦，废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睛。
然后他便看见睡在他旁边的周泽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正摸索着想要下床去。没点灯的室内漆黑一片，这样的黑暗虽然对颇有些修为的江波涛来说没什么影响，但对凡人而言简直像眼盲一般。那孩子因此一时也没能找对方向，摸索了一会儿竟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
江波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点了床边的油灯。“可是饿了？”他柔声问道。周泽楷却一直微微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答了一句：“嗯。”
他把周泽楷的被子掖好，然后下床去了厨房。晚饭的时候周泽楷还在睡，他便向这家主人买了只小鸡，加了点药材小火炖在灶上，这会儿炖得时候正好。闻着那香气他也有些饿，于是找了两块碗，和那孩子一人一半分了那锅鸡汤。
收拾干净后他吹了灯，室内又重归一片黑暗。躺在他身旁的周泽楷并没有立刻睡着，毕竟也才五六岁的年纪，什么都不记得的来到这样陌生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放松。
“以后你就跟着我住吧。一有你家人的消息我就送你回去。只是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怕是不太好找……”
-tbc-
据说今天是个适合开坑的黄道吉日！
终于有勇气？把两年前刚入坑的时候写的大纲拉出来细化，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开始填吧。
尽量周更一章，会比以前写的都要长一点，但是也没多长就是了……
看过这个开头的同学请假装没有看过谢谢（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