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号（三）END
周泽楷应该是在他们嘲讽杜明穿不下的裤子的时候进来的，他的头发比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更长了一点，用黑色的绳子随意的扎在脑后。他向众人笑了笑，然后便安静的落了座，只是这个位置正好就在他的正对面。
从周泽楷拉开椅子江波涛就开始觉得不太自如，他自己坐的位置是特意挑过的。在这张桌子的中间，离主位隔了一个人，只要不刻意转过头就不会有任何的对视。以往他们聚餐的时候，大家总会假模假式的“队长上座”把周泽楷拉到主位上。
他本以为这一次也会这样，殚精竭虑，却忘了对面那家伙，其实也是个不确定因素。
“队长你这是犯规啊，不仅先天条件不一样，后天环境也不一样啊。”吴启重新接上了刚才健身房的话题，“重新来啊，把队长踢出去，剩下的人没有去健身房的吧？”没两句话的时间，包厢里就又闹成了一团
这话倒是没错，他们这一群游戏宅一年前退役之后，非常巧合的都没再选择会在公众面前出现的职业。反倒是远在瑞士的周泽楷，出镜率比起从前依然不减，前段时间参加的荣耀新活动的宣传片更是刷遍了各大视频网站。
那也是这一年多里他唯一一次看到周泽楷。
他趁着周泽楷转过头听吕泊远说话的时候，迅速的看了一眼对面，然后就低下头假装收到了重要的消息，低头看起了手机。其实那上面什么都没有，暗着的屏幕上只能看见他自己的脸，而此刻他正努力着回忆刚刚看到的。
周泽楷应该是没有瘦，不过那一瞥时间太短，也没办法做出什么判断
可他想再近距离一点也不太可能了
老实说，虽然江波涛不是个消极避世的人，但也从来不会用什么乐观主义来做人生信条，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现实得可怕，某件事情如果可能性过小，那么他绝对不会选择开始。如果已经开始了，即使前期投入再大，他也会选择停止。
所以当他第一次在周泽楷的眼里，看到了一点似乎超过了队友的情绪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所以他只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一切只是错觉。
可这错觉的持续时间长得有点过分，等他已经欺骗不了自己周泽楷之所以吃饭训练永远要坐在他旁边，训练完也有事没事的往他宿舍里跑，过分关注他的饮食起居还经常附送些小礼物只是因为他们相处融洽，只是所谓的队友情谊的时候，错觉的另一个主角已经捧着第八赛季的冠军奖杯，在那天不知为何异常璀璨的星空下向他告白了。
尽管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这是不对的，和同性队友恋爱，而且还是和那个一看就前程远大万众瞩目的周泽楷，怎么想都不会有什么一帆风顺白头偕老的结局。但或许是刚拿了冠军头脑发热，又或许是上方的星空美得不像真的，又或许什么原因都没有，只因为对面的人是周泽楷。
他竟然答应了。
七点十分，方明华匆匆赶到，只是怀里还抱着一个昏昏欲睡满脸泪痕的小姑娘。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位女士，方家老二刚一登场就受到了万众瞩目。方明华擦了把眼泪又顺便抹掉了鼻涕和口水，解释道：“哭着闹着不肯我走，她爷爷不在家，她奶奶带一个大的就够呛，没办法，只好抱出来了。”
“下次把老大也一起带过来啊，之前不是还缠着队长要一起打游戏嘛，下次都带来才热闹。”
不过小姑娘的品味和她哥似乎有点不同，没理周泽楷，而是对孙翔一见钟情。即使抱着奶瓶吧唧吧唧也要直直的盯着斗神看。从来没有过这样经验的孙翔一脸惊恐，朝他们投来求救的目光。
“这不科学啊……”
“大明，你要不要带我们姑娘去看个眼科？”
“大伙都在呢，而且队长就在旁边，怎么会看上翔翔？”
“别闹，”见孙翔有些不知所措，江波涛伸手抱过方老二直接塞进对方怀里，“我们翔翔长得也不磕碜啊。”
坐在他旁边的于念绷不住，直接笑出声来。
“小于笑什么？是你们翔哥平常老欺负你现在大仇得报很开心吗？”
“没有没有，就好久没听到这样的对话了，”于念道，“在队里队长老是一副严肃脸，很少开玩笑的。”
“这不是没人敢开他的玩笑嘛，我们翔翔现在当队长了，可威风了。”方明华站起来把孙翔怀里的女儿调了个位置，然后在对方求救的眼神中又坐了回去。
“前几天我窥屏看到有小队员说他很可怕，是霸图韩队那种可怕吗？”
“小于啊，今晚有什么想说的别憋着，你看我和队长都在呢，别怕别怕。”
他知道周泽楷在看他，却还是在说到“队长”的时候下意识的往对面看了一眼。
周泽楷也在看着他。
如果说答应交往是违背原则，那交往以后他的行为处事就更加糟糕了。
一定要用什么来概括的话，或许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些决定不到最后他都不想、也不打算做：比如说什么时候出柜，又比如说退役之后应该干什么。
前一个问题在心照不宣和顺其自然中莫名的解决了一半——他们在人前保持着适当的亲密，但从不主动承认，别人只觉得他太小心，他自己知道是在留后路——另一半则成了每一次母亲的电话后的沉默
周泽楷对他这样的态度并没有表达什么看法，交往第一年的春节对方曾经提过跟父母出柜的问题。当时他们吵了第一次架，他记得自己先是质问对方到底知不知道出柜代表了什么？——嗯，周泽楷点了点头，“没关系的”。——然后又用了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事业才刚开始还没站稳脚跟，难得回家一次何必给父母添堵，我们还年轻暂时不要给自己先找麻烦。
是说服周泽楷了吗？他不确定，但对方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不过从那位温柔的女士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来过俱乐部来看，应该能猜得出来，那一年的春节，他们大概过得不是很好。
但周泽楷没有说，他也没有再提。
而后一个问题，一直到荣耀总部第一次通过联盟向周泽楷发来邀请的时候，他们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谈论起这件事。
这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每个赛季结束联盟总有人进进出出，那个每天都能刷出上千条消息的职业群里的人数不断上升，但总有些头像再也没有亮起过。也就是说，不管怎样，总会有些理由让他们说起退役。
但每一次有意、或是无意提起的时候，江波涛最终都会把这个话题轻轻拨开，毕竟对他们来说荣耀还很长，退役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不过当退役这一天真的来了的时候，不管他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没办法再逃避了。
方姑娘平常的作息很规律，刚过八点，就打了个呵欠，趴在孙翔怀里沉沉的睡了过去。贴心的店老板已经在一旁备好了婴儿车，终于解放了只能看不能吃的斗神。
他们也没再要酒，只是又加了两道菜，然后压低了嗓子聊天。
“小周现在是就回来了？”
“嗯，回s市。”
“之前不是听说要两三年吗？怎么这么快？”
周泽楷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心里一动。周泽楷要回国的事情他比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早知道，可能只比荣耀总部那边晚一点。他才匆匆申请从B市调职回华东分部
毕竟他真的，太想周泽楷了。
分开的每一天他其实都没有停过，尽管理智告诉他终止这段感情没有任何问题，及时止损，然后各自海阔天空才是最恰当的选择。但感情从来都不是理智的，爱也一样。时间越久他越想他。时间越久他也越担心他们没说出口的分手变成现实。
真的有那么一天，他能接受吗？
“回来好啊，”方明华说，“不过还好老二断奶了，要不你不在外面我还要找代购买奶粉。”
“哇方哥你这么狡猾，居然让队长做代购？”
“我还以为队长要待挺久，一直没想好让带些什么，结果这就回来了，感觉亏了两百万。”
“不公平啊，我们就只有一张明信片，是吧副队？”
他愣了愣，看大家的反应似乎是都收到了，吕泊远见他没反应，便笑道：“那大概是邮政吞掉了，就去年新年的时候——”
“什么新年，邮政太不靠谱了，我收到的时候都三八节了好吗”
没有谁再多问，几句话之后便拉开了话题。
江波涛仍然记得那段对话是从“你先说吧”开始的，那时他们身边还堆着乱七八糟的行李和前一天拿到的奖杯，而一分钟之前，周泽楷刚挂了家里的电话。
老实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他能想到的所有东西就是碰运气——如果运气好，能在一起工作，然后就这么一年拖一年，父母应该慢慢也会意识到，运气再好一点，说不定就接受了，那就更好了。
都不行呢？在他快要编不下去的时候，周泽楷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问道。
他自然是没有答案的，只能反问对方，“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见父母，一起工作，”周泽楷停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脸，“大不了，我拍广告？”
他知道周泽楷是在试图开一个玩笑，但却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接受它。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幼稚？”他听见自己说，“出柜男明星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进娱乐圈，更何况你那样的性子……”
周泽楷不说话了。
“我们本来就不应该交往，”不，这句话不能说，尽管心里已经敲响了警钟，但那个句子却还是脱口而出了。
“那你，为什么答应？”
这一次，他是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散场的时间是九点半，毕竟他们这一群人里有一个明天要上班，一个还抱着孩子，两个第二天要赶飞机去B市，自然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闹到那么晚。
周泽楷去结的账，事实上他差点没办法成为这一次被宰的绵羊，毕竟钱包里放着的还都是欧元，好在店里还支持移动支付。大家一个接着一个走出包厢，江波涛下意识的往身后看了一眼——周泽楷黑色的钱夹落在了桌子上。
最后一个出去的杜明已经下楼了，而周泽楷还在柜台那儿没有回来。
他拿起那个黑色的钱夹，有一张米白色的硬纸片从钱包上方露了出来。看它的大小明显不适合，但主人却固执的想要把它塞进钱包里带在身上。他鬼使神差的打开了它，那是一张瑞士风景的明信片，什么都没写，但是看起来并不新，似乎已经放了很久。
周泽楷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该说，就这样把明信片放回去，把钱包还给周泽楷，然后分道扬镳。
但是他不想。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深深的刻进了他的骨髓里，他没办法及时止损，也没办法继续逃避现实。
他很想他，他很爱他。
“给我的吗？”江波涛问。
“还要吗？”
他能感觉到自己止不住的眼泪和颤抖着的身体，但他不在意。此时他只想知道那个拥抱着他的人的体温，和他已经有些陌生的嘴唇。
“要。”他攥紧了那张纸片，“再也不会还给你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