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退

🌠

融雪

·情人节快乐w


江波涛抽了张纸,擤了擤鼻涕,然后把纸团成一团扔进走廊边上的垃圾桶里。
他已经保持着这个随时抱着一盒两百抽心相印的造型有大半个星期了。虽然每天都有按时吃药,也减少了训练量以保证休息时间,但他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停下这种破坏绿化的行为的征兆,甚至在今天还有了些这将会变本加厉的预感。
目睹了他填满会议室垃圾桶全过程的经理此时特意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语重心长道:“小江啊,我知道现在你肩上的担子很重,但是也要注意身体。你现在这个状态,不说怎么想办法把配合的问题解决了,就连这周的联赛都会受影响啊。”
他闷闷地道了谢,表示自己会注意,然后又和经理扯皮了几句才被允许回训练室去继续训练。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原本和他一起走出办公室的周泽楷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他看着视线里已经有些模糊的背影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因为频繁的擦拭而有些红肿发痛的鼻子,然后才大步跟了上去。
糟透了。
所有的一切都糟透了。
并不只是自从一周前某天突然感觉喉咙发干后,就一直没有改善反而愈演愈烈的症状——事实上,上一周的比赛他就是以这种稍微集中注意力就开始头昏脑涨的状态挺过去的。不过真要说起来,这并不怎么让他觉得麻烦,顶多就是哪天实在受不了了请个假到医院躺平挂一天水的事。真正让他感到烦躁的,是轮回战队里似乎进入了瓶颈期的配合,以及正走在他前面的周泽楷。
一想到训练室白板上写得满满当当五颜六色的待解决,他突然就有点心如死灰,顿时产生了就这么原地蹲下和面巾纸地老天荒的想法。但这个念头刚产生就立刻被早已绑定的“副队长责任心”果断枪决,于是只能发泄一般地踹了一脚身边的垃圾桶。没想到的是大约没有控制好力度,金属制的垃圾桶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一声“哐”来。
“江?”走廊那头的周泽楷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样的响动,于是转过头来问道:“没事吧?”
“没有,”他含糊地摇摇头,“走吧,回训练室,今天还有好多练习没做呢。”
周泽楷又看了他一眼,表情变了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讲,便又继续朝着训练室走去。
又来了,那种典型的周泽楷式的“我有话但是我不说”的表情。有多少次那句“小周你觉得呢”明明已经流到了他的嘴边,最后还是被这个表情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因为即使假装没看懂对方的意思继续追问,周泽楷也只会淡淡地摇摇头,然后告诉他,“没事。”
他突然觉得有点发闷,鼻子似乎被堵得更加严实,呼吸也愈发地困难起来。默默地把被他踹歪的垃圾桶扶正后,他装作没事一般地转过原本停滞在周泽楷背影上的视线向窗外看去,试图缓解一下自己快要溢出的焦虑感。

但除了几棵在寒风中发着抖的光秃秃的行道树以外,那里什么都没有。

在外人看来,江波涛会因为队伍的配合问题而焦头烂额,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事实上,如果有人告诉上个赛季的他:有一天轮回会因为他无法和周泽楷沟通最终导致配合失调,他绝对会以为那是个玩笑。毕竟他来到轮回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自从他加入轮回起,周泽楷与团队之间,的确就不再是原先那种互相脱离毫无联系的状态。

就像是配平了的公式、上好润滑油的齿轮和编排得当的协奏曲——不过按轮回的风格来说,这应该是一首独奏——加入了江波涛的轮回终于形成了一个整体,并在之后无数次的比赛中,成功地刺穿了敌人的心脏。

至于听懂周泽楷的话、和周泽楷沟通,对以前的他来说就更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神枪手从小就不善言辞,偶尔被人误解也不懂该怎么辩解,久而久之的就养成了不爱说话的性子。但是他一向不缺少耐心,对原本就是他该重点解决的周泽楷自然更是如此,只要对方愿意说他就愿意听。

他听到的多,自然听懂的也多。再后来,他就发现这位让人听不懂的神枪手说的话实际上也像他的子弹一样精准锐利,只要明白了规律其实也很好弄懂,就算一时没弄明白,其实也只不过是多问几句的事。

经理曾经开玩笑让他在队里办个周语培训班,推广一下和周泽楷的沟通经验,争取队里人手一张周语四级证书。但基于心底那点微妙的心态,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好在对方原本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其他队友们也因为只要问他就能轻松明白周泽楷的想法,和周泽楷一贯难以沟通的恶名,渐渐放弃了自己刻苦钻研的念头,专心致志地依赖起了他这个专业翻译。

于是也就形成轮回队里了“有事找队长?直接问副队好了”的状态。虽然他偶尔也会觉得周泽楷可能并不会喜欢这样的模式,但事实上,他自己对这此却有些做贼心虚又心安理得的享受。于是他也没试图做什么改变,一直到了他在轮回过的第一个冬天开始的时候。

尽管在上个赛季轮回最终抱憾止步八强,但所有人——不管是粉丝还是战队成员或是电竞之家的专栏作者,都对新赛季的轮回充满了希望。然而所有的希望最终却都落了空,在还算令人满意的开局之后,突如其来的一场又一场的败绩像甩在他们脸上的沉重耳光,让他们不知所措。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认为是老队员纷纷退役,而新主力又多为五六期生经验不够丰富,才导致了轮回的低迷状态。但后来他们才发现原因并非如此:周泽楷和一枪穿云一如既往地犀利,其余队员的水平事实上也比成绩良好的赛季之初有了不小的上升。而本该顺利解读周泽楷的意图带领队伍跟上一枪穿云的步伐的他,却莫名其妙地出了问题。

似乎是在一夜之间,他也开始听不懂周泽楷的话了。

最初只是偶尔误解,但后来他甚至也出现了在周泽楷的发言后完全一头雾水的状况。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周泽楷的脸上出现了那种“我有话但是我不说”的表情。他尝试过去问,但几次碰壁之后他才发现,原因并不是他听不懂了,而是周泽楷不愿意说给他听了。

“我看了比赛的视频,还是配合的问题。”经理说,“实在太僵化了。配合不是等周泽楷有动作了你们才慌慌张张跑过去帮忙,你们要提前主动去配合他——这道理你肯定比我懂,为什么会闹成这个样子你自己应该也心里有数。”

事实上,不止是今天,在上周的比赛结束后,他就已经被经理拉到办公室里谈了一回人生。虽然他对轮回来说的确有着非常重要的价值,但他毕竟不是周泽楷那样是轮回绝对不可替换的主力和摇钱树,对方的语气自然不可能像今天那样的和颜悦色。

“明明上个赛季和前十场情况都很好,就连那些谁谁谁都不得不说我们终于从一人+战队变成一人战队。但是现在这个成绩,不说远的,我就问你今年能进季后赛吗?”

对经理咄咄逼人又焦躁不安的问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实说,也许不行。他无法预测周泽楷的意图导致配合的僵化是一方面,周泽楷在这样的配合中时常会被队伍影响,导致无法发挥出自己的全部力量又是另一方面的问题。

而这两方面的问题综合起来,带来的结果是他们努力地、或许能被称为配合的配合之后的团队战斗力,有时候甚至还比不上周泽楷自己单打独斗来得猛烈。

但他对此却完全无能为力。事情发生得那样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而另一位当事人又始终保持着缄默,不管是他自己尝试着旁敲侧击——虽然后来对方便开始躲他,或是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问题的杜明吴启终于鼓起勇气一起“去找队长谈谈”,都没什么进展。就连方明华和周泽楷谈过以后也只给了他一声叹息,告诉他“还是得等小周自己想清楚。”

于是他就这么焦灼地等过了一整个冬天。但春天却像不会再来一样,所见之处,似乎永远只有干枯的树与厚重的积雪。

他的感冒在周三这天变得更加严重了。

咳嗽头晕胸闷鼻涕,各种症状接连不断地轮流把他当boss刷。等他好不容易熬完了日常训练任务时,原本就残血的魔剑士此时只剩下了个可怜的血皮,法力条也同样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不管是荣耀里的还是电脑前的那个都是一样。

但完成训练量并不代表在今天剩下的时间里他就可以安详地在宿舍里躺平装尸体,事实上,接下来的讨论和复盘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因为他和周泽楷之间出现的暂时无法修复的通讯中断,战队最近在日常的基础训练上不得不增加了新的项目。简单地说就是不停地轮流和周泽楷组队PK,力争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提高所有队员对枪王大大的亲密度,试图以此解决配合中出现的问题。

虽然说这样的做法的确太随意了点,不过洗脑一般的强迫记忆其实多少还是有些效果的,至少现在杜明不会在和周泽楷分到两人组队的时候摆出一脸心如死灰的表情,或者试图用耍赖撒娇来逃避——虽然也可能是因为知道了就算他耍赖撒娇该来的也总是要来,还不如一开始就积极面对。

但是当今天的训练数据总结被投影到屏幕上的时候,一向温和的江波涛还是难得的朝着队员发起了脾气。

“这个数据,如果我不知道和队长组队的是你的话,我可能会因为你居然打掉了一枪穿云这么多血夸奖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标黄了代表同队伤害豁免折算值的数据,然后随手点开了视频录像。

今天不幸又和周泽楷一组的杜明尴尬地笑了笑,莫名地觉得背后泛起了一股寒意。

“这里,一枪穿云明明就在正前方,你为什么要直接对着他用逆风刺?是觉得自己是个气功师能隔山打牛吗?”他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但干涩的喉咙让他不得不停下来咳了两声才勉强能继续往下讲。“还有这里,明显这个乱射之后泊远的节奏就已经乱了,随便补一刀就够队长过来把节奏接住,他也就完全没有机会反击。但是这时候吴霜钩月居然在忙着骚扰残忍静默?我还以为我们这个练习的目的是配合呢?”

说到这里他不得不又停了下来喝了口水,心里充满了因为杜明出现的这些失常的低级错误而产生的烦躁。被他点名批评了这么久的杜明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破罐破摔地说了一声:“是队长让我不要过来的。”

虽然不相信杜明会在这种问题上狡辩,但这个指示是由周泽楷发出的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他把视屏往回拉,仔细看了一会儿。果然在一枪穿云开始对云山乱发动攻击后吴霜钩月便有了移动的迹象。但紧接着,团队频道里却迅速闪过了一条发自一枪穿云的“别来”。

他揉了揉额头,烦躁地又问了一句,“那前面那一次呢?也是队长的错?”

“呃……是,”杜明尴尬得像是想立刻把自己埋进轮回大楼的地基里,“往前退一点……其实队长原本不该在我前面的……”

他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视频记录,发现事实的确是如杜明所言。但这并没有让他舒心多少,毕竟比起杜明发挥失常,周泽楷在练习中突然做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倒是更让人觉得烦躁。

“小周,这里你是怎么想的?”他努力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把视屏拉回一枪穿云朝着吴霜钩月前方移动的地方。

周泽楷静静地看着投影屏上正在激烈地交战的两个角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朝他摇了摇头。

“没有。”

“什么意思?这里你为什么不按原来定好的方法来?”

“是我的错,看下一个吧。”

类似的剧情在接下来的讨论中又反复发生了几次,终于,在周泽楷又一次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意见之后,一时冲动下,他终于忍不住摔了手里的鼠标。

原本就因为今天的氛围不怎么热闹的战术室一下子彻底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包括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他,都因为那清脆的碰撞声一起愣住了。

他慌乱地扫视了一圈面前围坐着的队友们,众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他又朝着周泽楷坐着的位置看了一眼,但不停闷痛着的脑袋完全无法处理所得到的信息,这让他觉得愈发地烦躁不安起来。情急之下他朝着队友们低声说了句“抱歉”,接着便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的队友们的呼唤声,但他没有回头而是直接朝着电梯跑了起来。隐约听见方明华的声音说了句“让他休息一会,都回去吧”,于是那些呼喊渐渐弱了下去。

一直到进电梯前他都一直没回过头,但心里的烦闷却随着他与战术室的距离一起增长着。抬手按下楼层键的时候,他在渐渐合拢的门缝里看到了依旧站在走廊尽头的周泽楷。

他们之间隔着长长的一条走廊,这让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无从知道周泽楷在那样行为后心中的想法。但不管是故意不合作或是无意的巧合,他都无法用此解释他所看到的一切。而他唯一清楚的事情却只有一件。

周泽楷不愿意和他说话。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点都不想再看见走廊尽头的那个身影,于是便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带,一直到电梯门再一次打开的时候才终于抬起头来。

瘫倒在宿舍床上的时候,他已经累得连换掉身上队服的力气都没剩下。勉强踹掉鞋袜往被子上一躺,但一闭眼脑袋又闷闷的痛了起来。配合、轮回、周泽楷,这几个词不断地在他的眼前盘绕,却始终不能连成完整的想法,可也不能把它们直接从意识里清空。是在什么时候终于摆脱了那些词句的纠缠坠入梦境的他完全没有印象,虽然在梦里它们全部具象化成了摔着统计表朝他咆哮的经理和经理旁边面无表情的周泽楷。

“这样的成绩你是打算今年直接出局吗?挖你来的原因你自己还不清楚?再没什么进展我看你还不如直接退役算了,反正也没什么用。”

他梦里的那个周泽楷,对着他点了点头。

早晨的闹钟响起的时候,他还沉浸在那个梦里久久回不过神来。一夜噩梦加上直接躺在被子上睡了一整晚的关系,疲惫和头痛比起前一天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就连呼出的气体似乎都带上了滚烫的温度。

勉强支撑自己洗漱穿衣后,他推开宿舍的门向外走去,正好碰上刚出门准备去餐厅的一群队友。他刚想和队友们打个招呼,身体却突然一软,直直地摔倒在了地上。

一阵惊呼中,刚出门的和还在宿舍里的队友们全都围拢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搀回了房间里坐下。有人给他倒了杯热水,有人从医药箱里翻出了温度计,还有人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似乎是要去找队医。

他抬起昏昏沉沉的头向着急的队友们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但刚一抬眼就对上了因为动作慢了些,所以直接被围在了外面的周泽楷担忧的眼睛。

“这,这是已经四十度了?”

杜明惊讶的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众人又七手八脚地把他从椅子上搀起来塞到被子里躺好。去医务室找队医的吴启这时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扶着门喘着气说道:“没人……在!还要……一个小时……才上班!现在……怎么办?”

“我等会儿去医院好了,”他朝队友们安慰地笑了笑,“快到训练时间了,你们去吃饭吧。”

“我陪你去,”说话的是之前一直站在外围的周泽楷,不愧是轮回只做不说的枪王,话音刚落就直接拿了他的围巾外套走了过来,三两下把他裹成一个球,然后一把揣起手机钱包拉着他就直接往外走去。

“队长……你要带副队去医院吗?”杜明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这个无口加晕眩的组合,要不是平常训练里总是被一枪穿云按在地上射的阴影实在太大,这会儿估计已经直接扑上来抢人。吴启和吕泊远交换了个担忧的眼神,然后建议道:“要不我陪副队去吧,队长你留下来安排今天的训练?你不在的话很多训练都做不了……”

“换基础训练,多一组。”周泽楷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然后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拉着他继续往外走。但没走几步就被其他人一起拦了下来,“队长你这样去会被围观的”“你不要紧副队还在生病啊”“你和副队都不在我们就不训练直接回宿舍”“那我给方哥打电话让他今天和嫂子去玩别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了好一会儿,但周泽楷却仍然像昨天坚持说没意见一般的顽固,打定主意要跟着他一起去医院。还在高热debuff下的他也实在没有耗下去的精神,虽然心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不满烦躁和疑惑,但最后还是劝散了队友们,跟在周泽楷身后走了出去。

下了楼他才想起还没联系出租车,而这个时间点俱乐部门口大概一时半会儿也拦不到空车,他现在这个状态也不可能带着周泽楷一起去挤地铁。正含含糊糊乱七八糟地运转大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看见那辆十分眼熟的黑色轿车正停在楼前。刚想着这辆平时除了经理出行或者周泽楷需要外,基本停在车库里的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就被周泽楷拉着上了后座。他正惊讶着,突然就明白了周泽楷之前那样固执的原因。心里顿时泛起了一阵难以辨认的情绪,柔软温暖,但同时又有些酸涩得让他不知所措。

明明在今天之前一直是那样尴尬的缄默和回避,甚至在梦里的那个周泽楷点头赞同的时候,他除了难过而无力外,完全没有任何怀疑的想法。但现在,对方却又是这样的体贴温柔。

他踟蹰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说些什么。但坐在他旁边的周泽楷不知何时已经插上了耳机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里存的比赛录像,似乎连道谢的机会都不打算给他。

刚过上班时间的医院已经人满为患,好在周泽楷除了司机以外还记得替他提前联系了认识的医生。最终除了周泽楷自己全程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寸步不离让他觉得有些心情复杂外,也再没出什么问题。

开了药挂上瓶,算算时间大概要到晚上才能结束,于是他向周泽楷建议道:“要不小周你先回去吧?现在回去正好下午还能训练。”

对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甚至还拉了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然后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机,大有要陪他到输完液再一起回去的架势。他一时语塞,好半天才勉强挣扎出一句,“你在这里又没什么用”来。

他的话音刚落,周泽楷就猛地抬起了头。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周泽楷第一次主动和他对视。在此之前,当他看向那双眼睛的时候,对方总是状似无意地回避他的视线,次数多到就算他刻意忽视还是不得不接受了周泽楷在躲着他事实。

“你在想什么?”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周泽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而直到他在药效的作用下沉沉睡去之前,这间不大的病房里,都没有人再说过任何一句话。

他又做梦了。

依然还是前一天那个糟糕的梦境,他不得不再一次一边看着梦里的那个面无表情的周泽楷,一边听着经理大发雷霆。统计表被狠狠摔在桌子上后出现的台词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于是他下意识地便跟着对方念出了下一句——

“还不如直接退役算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幕已经变成一片点缀着些许星光的漆黑,周泽楷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默默地摆弄着手机。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又重新闭上了眼,直到护士来拔了针告诉周泽楷可以叫醒他后,才装作刚醒来的样子,跟着周泽楷离开了医院。

不出所料,回去的方式还是和早晨一样的专车接送。不过这次他还是逮到机会向周泽楷道了声谢,虽然对方依然什么都没说。

他们一走进俱乐部的门就碰上了一群焦急的队友,尽管还在医院的时候,他就已经回过几次队友发来的信息说明了一切顺利。但大约是基于对自家队长的了解,当周泽楷和明显比早晨出门时看起来健康得多的他从轮回正门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惊恐。

考虑到他还在生病,所以众人也没有打扰他太久,确定明天他会老老实实留下来养病不跟着战队飞B市参加比赛后,就各自回了宿舍让他早点休息。

因为药效的关系,第二天他醒来的时间比起平常要晚了许多。他一边想着早晨没有训练任务可以再躺一会,一边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结果不出意外的还是觉得有点头晕。又磨蹭了十多分钟后他才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一边想着其他人大概已经在机场准备登机,一边慢悠悠地洗漱穿衣准备出门去吃个早饭。

刚推开宿舍门他就发现对面周泽楷的宿舍的门竟然也大开着,正想着哪个小偷这么大胆他要不要先去健身房拿个哑铃,周泽楷突然拎着个保温瓶走了出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一时间他以为自己大概还在高烧,否则绝对不可能出现这么可怕的幻觉。

“回去休息。”周泽楷一边说着一边虚推着他回了房间,然后动作麻利地从他乱七八糟地堆着统计表退烧药说明书U盘充电器的桌子上,翻出了他平常带头违反规定半夜偷偷在宿舍吃泡面用的碗筷餐具。

大约是因为他的筷子上还残留着昨晚搅拌感冒冲剂时留下的可疑褐色痕迹,枪王大大看了它们一眼就迅速回自己房间拿了热水壶来,反反复复地冲洗了好几遍才放下,但从表情看似乎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他一脸呆滞地看着周泽楷把白粥小菜在桌上放好,好半天才又想起来了自己的问题,“队长你怎么没走?不是十点的飞机吗?”

“你生病了。”周泽楷一边说着一边按着他在桌边坐下,“先吃饭。”

“我是病了没错,但是咱俩都不在了比赛还要不要打了?”他急躁地掏出手机给队友打电话,但大约是已经起飞的原因,不管是方明华杜明吴启吕泊远,手机里都只传来了“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今晚对微草。”

“我知道今晚对微草,但是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照顾你。”周泽楷没有理会这句话对他造成的震惊效果,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着,“团队赛,你不在一定输。擂台两分也不一定。少我一分,也没——”

虽然这是周泽楷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这么多话,但他还是着急地打断了对方,“一分对我们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啊!我都差不多好了,不需要……不是,”他烦躁地咬了咬嘴唇,“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愿意去比赛?”

“你说……要退役。”周泽楷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眼睛,假装自己对壁纸的花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啊?”他发现自己今天因为周泽楷的话发愣的次数有些多,“我……什么时候,说过?”

“昨天……挂瓶的时候说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处理完收到的信息,有些无奈地接着问道:“所以呢?”

“不想你退役……”周泽楷终于抬起了头来,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他一时间烦躁了起来,疾病带来的不适和这段时间周泽楷带给他的无穷无尽的挫败和无力感一起袭击了他。于是他不管不顾地一股脑地把心里想的全都一股脑倒了出来:“周泽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你自己什么都不告诉我的吧?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了在这里继续赖下去当然还不如退役算了?结果你又说你不想让我退役?”

“不是这样!”周泽楷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差点把他吓了一跳,而那双直视着他的眼睛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我……”周泽楷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在他以为这又是一次无疾而终没有结果的对话时,对方突然又开了口。

“他们都问你,明明是要问我的事情。”

他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明白了对方所指的是什么。

“这样……感觉很不舒服,像被屏蔽了一样……”周泽楷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所以就,不跟你说,想……自己试试看。”

“后来就……越来越糟糕”

“想解释,但是不知道怎么说。”

“结果……你说要退役,”说到这里周泽楷的表情变得慌乱了起来,“不想你走。”

“不许你走。”这句话是用比耳语大不了的声音说出来的,但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他还是听清了那四个字。他愣了半天才终于回过了神来,而心里之前那些烦躁的情绪也随着周泽楷的话一起消失不见,毕竟他其实也没有生气的理由和立场。

“抱歉……”周泽楷慢慢地低下了头。

“其实……我也有错,”他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缓缓地开了口,“我是为了解决你和团队的配合问题才被挖来的,这个小周你知道吧?“

“所以我觉得,如果其他人不需要我就能完全弄懂你的意思的话,也许我就没有价值了。

“不是这——”他摆了摆手,打断了突然着急起来的周泽楷的话,示意对方先让他说完。

“所以这种只有我能懂你,其他人需要靠我才能明白你的状态……虽然我有发现你会不喜欢,但是我……一开始是觉得这样对我来说是最安全的,后来我觉得你的事都一定和我有关系这点让我很开心,所以——”

说到这里他猛地捂住了嘴,脸上滚烫的温度让他以为自己又发起了烧。他扭过头去假装自己在看着别的什么,却突然意识到他正在看着的,和周泽楷先前死死地盯着的,是同一块壁纸的花纹。而那花纹的确单调得没什么好看的,不知道之前周泽楷怎么能看那么久。半天没听到对方的答话,他有些慌乱,只能苦中作乐这么胡思乱想着。

“只有你听得懂……也没关系。”手心里突然传来了温热的触感,接着便被紧紧地握住。他下意识的回握住了那只修长灵巧的手,下一秒他就被周泽楷圈进了怀里。

“你听得懂,我很开心。”

在他的窗外,那几棵在严寒和雨雪中干枯了一整个冬天的行道树,不知何时已经绽开了新叶。而迎接他们的,必定将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崭新的春天。

=fin=


·收录于周江合志《season》


死线地狱中……混个更_(:зゝ∠)_


评论(22)
热度(285)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月退 | Powered by LOFTER